小区草地里的草淹没了脚跟,晚风微凉,Shadow像一位暗夜使者在草堆里疯了似的跑。一个多月过去,青草已经长发及腰地弯了下来。尽管小区是防范区,也只有零星行人在散步。今晚是第一次在小区遛狗。
很奇怪,也许是在家里封闭久了,明明在小区里闲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,现在却觉得有些偷鸡摸狗,甚至像犯了罪,生怕迎面撞上穿着防护服的大白。就算真的碰到了,眼神也不敢直视,而实际他们只是穿着大白服的楼道清洁工。
浦西正式封锁的前一晚,朋友和我说要不要去小区下面捡一袋梧桐叶,在家里铺陈开来,模拟狗狗大小便的地方。当时是凌晨12点,我钻进了被窝里,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捡,怕冷。每天凌晨6点,我还是带Shadow去遛,和平时遛狗不同的是,速战速决完屎尿屁后,匆匆带他回家。
出楼道门的时候,担心被保安发现,一直带着心惊和胆颤。就好像我闯入了一片原始丛林,随时随地会出现一头猛兽向我扑来狠狠撕咬我。回过神再回味我有这样的想法,又让自己哭笑不得。假使先把你所拥有的全部剥夺,再给予你百分之一的施舍,大概率我们会感恩戴德。可明明那原本就是我们拥有的。
封锁期间我开始爬楼梯。从一楼到十三楼,上下来回,爬半个多小时。爬到两三回时,身体开始发热流汗。爬累了,我停在楼道上,透过窗子向外眺望,对面的楼里有中年男子倚靠着阳台栏杆抽着寂寞的烟,也有母亲带着自己的小孩在放风,母亲在晒衣服,小孩坐在矮脚凳上兀自发呆。
在这些时刻,我会感到生活其实就是一堆屎尿屁,什么宝马雕车、环肥燕瘦,都不及盯着手机App团购吃的实在。长期处于密闭空间里,会让人产生自我怀疑,难道人生就只是为了吃喝拉撒吗。不免心生抑郁。
想起《毒枭》里的一个情节,巴勃罗埃斯科瓦尔主动和哥伦比亚政府讲和,自己住进自己造的大监狱(实则为一座梦幻庄园),作为条件哥伦比亚将不再以毒枭罪名通缉巴勃罗。而警方只能驻守在庄园外三千米开外的地方。
在大别墅监狱呆了一段时间后,巴勃罗情绪变得异常暴躁,而且有了疑心病,因为一些小事和团队二把手起了争执,用棍棒活活把二把手打死。这也是巴勃罗职业生涯由盛转衰的转折点。
再大的监狱也不等同于自由,终归是笼中之鸟罢了。而封闭在家中的我们,也渐渐意识到自由行动的可贵。
我们正在经历史上前所未有严厉的信息审查,当王思聪说出“出门做核酸是奴性,拒绝代表着血性”的话时,就注定了他的微博被永久封停的结局。行业里的一位朋友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形,只因在朋友圈传播了一个疑似稍带侮辱性质的视频。我们笑称他享受了和王思聪的同等待遇。
如果做不到勇敢发声,那么也至少请不要说风凉话。一句不负责任的无端指责,可能会导致一个人选择结束生命。在疫情期间,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。以往我们都是如此遵循着这一理念,至少发出的声音是能被听见的。可现在却被满地的404所取代。
我开始想念安福路的话剧艺术中心,我担忧起上海今后还会不会有话剧这项艺术门类。我恐惧起2020年是否是我此生看的话剧最多的一个年份。有时会有一种时间割裂感,比如自己仍停留在跨年的档口,而此刻我却驻足在新年过掉四个月的时间线上。疫情的原因,2022年伊始,话剧不断的推迟和停演,以至于新年至今尚未看过一部话剧。我希望是自己多虑了。
封锁的前两天,我在黄浦滨江骑车溜达。这一次,当我骑到南码头后没有立刻掉头,而是继续向前骑出去了一些。前方没有骑行道,我推着车走了一段路。银灰色的外滩古典建筑群映入我的眼帘。马路上空空荡荡的,那片盛开的红色郁金香显得格外耀眼。我想继续往前骑行,被前方的保安拦了下来,前方禁止通行,他让我折返回去。
我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罗斯福公馆。想起三年前的那晚,我和杨老师两人从W酒店走到外滩,穿过外白渡桥,眼前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建筑群。真想不到外滩的景色那么美。那天链闻在罗斯福公馆举办晚宴。全上海的从业者都去了那儿。觥筹交错之际,谁又能想到去年链闻决定匆匆解散了呢。
昨日世界,往事如烟。悲欣交集,彷佛过了一百年。
听闻了太多人间惨剧。大多都是老年人的次生死亡:有些是不堪精神屈辱,有些是不忍病痛折磨,有些是被活活拖死。也有些年轻人本身就有抑郁倾向。疫情里老弱病残是最弱势的群体。我们也只能默默祈祷自己家的老人不要生病,一切安好。可是这些事情随时会发生到自己身上不是吗。只是概率问题而已。
我只是觉得自己幸运:我还能在楼道外遛狗,迄今为止家里面的人没有阳性,小区里的物业比较负责,大家自发的进行团购,物资也较为充足。小区亦没有发生自杀事件。就像那句烂俗的话说的那样,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,只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。
当郊区的一些小区在为吃不饱饭发愁时,市中心的一些小区正在为团购可乐还是甜品而纠结。当一些小区的人们在为争夺食物互相伤害时,还有一些豪宅小区们在炫耀起自己的团购实力。世界是层次不齐的。
思绪回过来。我爬到了楼顶,浑身是汗。我在想,假如就这么一直封锁下去呢。封锁我的一生。我该怎么办。我还剩下些什么。在这封闭的时间和空间内,能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。荣华啊富贵啊,都没有什么用了。此时此刻,大家都是一样的。可怜,渺小,无力。
我想起Shadow站在草堆里的情景:微风拂面,狗子的左前爪抬起,机警的观察四周。天刚刚暗下来,长长的草像杨柳那样在风中飘散。从来没有料想小区里的草地会长得这么长。我俯身听着狗子均匀而有力的呼吸。
耳机里放着绝命毒师里的插曲《Waiting Around To Die》:
“
有时候我不知道
这条无情的路将我引向何方
有时候我不知道原因
所以我猜我将继续碰运气
大口喝酒 大手赌运
不过 这总比等死好过一些
”
索总的写作能力是与生俱来的,无论是从前的奶文,逻辑文,包括今天的抒情文,前者能让人热血澎湃,钦佩不已。后者让人将心比心,感同身受,世界应该是美好,物质上的富裕应该是让生活更美好身心更愉悦,作为普通人,一切的努力不过四个字,改善生活,希望疫情早点结束,不要让改善的前提和基础崩塌了。我是星星
不是发生了这些都没察觉到自由多可贵